黄屹鸿

酽酽的夕光中，修剪人行道上花草树木的爷爷，满头的银发渐渐染上黄昏的悠情。暮色四合，几缕炊烟说服夜色，爷爷不慌不忙地收拾妥工具，背着手踱回家去。

已过古稀之年的爷爷，身体依旧健硕，闲不住的他揽了一份园艺的活，在人行道上修剪自己的岁月。在这人群喧嚣的地方，他沉默的背影却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。园艺工作仅仅是消磨时间的一个借口，常年劳作才是爷爷浑身黝黑的“罪魁祸首”。

恰逢台风天，爷爷暂停了修剪，坐在门口看那七零八落的雨水顺着墙角往下滚动，逐渐染黑了晒得发白的柏油路，发出“嘶嘶”的声响，他罕见地讲起了“起家史”。从未见过他父亲的爷爷在他母亲的拉扯下长大成人，耕作着几分田地。农闲时，便与邻居上街用自行车载客、送货。凌晨四五点出门等候夹着皮包的客人，载到县城只有两三毛钱，若是碰上远近闻名的“大胖算命先生”，则可以收五毛钱，挣点钱贴补家用。两个轮子，两条腿，用一身气力撑起一家老小的生活。

当车夫虽辛苦，但也有知足的一刻。如果有远程单，那价钱可涨了不少，还有口福。天未亮，爷爷接上前一天联系好的客人，乘着弦月的亮光，一路风尘仆仆地前往官桥，路上不免停下来歇息几分钟。转眼热辣辣的太阳便转为了主场，他们也差不多到了目的地。客人下车后抖抖手脚便采购烟叶去了，而爷爷总是将腰上的汗巾取下来，左右开弓，迅速擦去身上的汗水。

而后，爷爷便可以趁这个空档期“慰问”肚子。甜粥一碗一毛，咸饭五毛，里面可有白花花的三层肉和新鲜的长豆，这在家里的灶台上可不常见。咸饭是用一个浅口白碗装，碗口处有一圈蓝色的花纹，外面用红、墨绿、黑等简单的色彩描着一只公鸡，粗犷的工艺透着一种特殊的美感。公鸡碗当时又叫“起家碗”，在农耕社会，公鸡作为司晨，家中一定要有只公鸡碗才能起家的寓意。久而久之，车夫们便将这碗令人垂涎三尺的咸饭冠以“公鸡牌”的称号。爷爷也总是咬咬牙为自己点上一份价格不菲的“公鸡牌”咸饭，他也顾不上找空位置，便将脚搭在门槛上，左手端着碗，右手不住地往嘴里扒拉着，脸颊上的肌肉随着牙齿咀嚼而不断运动着，绽放出知足的笑容，那咸味果真妙不可言！饭后，客人夹着大包货物找来了。这下，车上多了一担烟叶，不觉轮胎压弯了几分。早出晚归，如此来回，两元六的车费又可以堵上家里的“窟窿”，孩子的伙食费也续上了。

“当人力车夫三四年后，便被三轮车‘撞倒’了”，爷爷打趣道。同样的路费，大部分人不再选择颠簸的自行车，更倾心于稳健、快速的三轮车，自行车载客行业终被取代了。爷爷又开始在农闲时侍弄猪仔，种点蘑菇，自行车也被贬为“货车”……

这天，爷爷跟我讲了许多陈年旧事，就像把装在袋子里的宝贝一件件地抖出来给我看，侃侃而谈。没想到在他的心中埋藏了这么多的回忆，这些回忆融合雨中，顺着从天而降的精灵渗透到泥土中，也悄悄地潜入我的心扉，生生不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