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林如敏

    前段时间回了趟老家。

    很久很久没有仔细亲近过家乡的山山水水了。这次逗留了几天，和少年时代的记忆相比，家乡巨变，用翻天覆地来形容，一点都不为过。

    我的老家，是地处闽南山区的安溪县。

    小时候，语文课本上有一篇讲鼓浪屿的课文，于是知道了有一个城市叫厦门，心中无限向往。常常缠着大人问：厦门究竟在哪啊？离我们家有多远？”

    常常是，大人指着家前方重峦叠嶂的群山，漫不经心地说，翻过前面那座山，再翻过后面那座山，就是厦门了。

    于是有时觉得厦门很远，有时又觉得，厦门很近、很近。

    直到十六岁外出求学，才终于第一次走出安溪县，第一次真正到了厦门。

    但那是并不美好的体验。

    那时，从老家到厦门，行车时间需要三个半至四个小时。路是沙土路，全程几乎有一半是盘山路，感觉就是不断在爬坡、一直在转弯。龙门岭、东岭是那条路上赫赫有名的存在，因为“翻山越岭”在这两个路段之密集、之崎岖，难以言表。

    如今，从厦门到安溪，全程高速公路，行车时间不到一小时。“逢山开路、遇水搭桥”的隧道、涵洞，令东岭、龙门岭上的“山路十八弯”成为历史。现在，有四条高速公路从安溪境内穿过。

    放在大时代背景中，修建一条高速公路也许谈不上“宏大”，但对一个体验过今昔对比的亲历者来说，内心还是相当震撼的。毕竟，个体的力量多么渺小啊，修建这样一条高速公路，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财力的协同作战。

    回到故乡，自然不能不回去看看自家的老宅。老宅是那种典型的闽南民居，已有六十多年历史。在这里度过了十六年的时光，门前有水井，门前有晒谷场、有麦田，那也是我儿时的游乐场。房子依然坚固，只是久无人居，有些衰草残菱的零乱。

    村庄里也有显而易见的变化。年轻人多半外出了，留下的大多是耄耋之年的长者。这也许是目前中国农村的普遍状况。而因为修建公路、开发产业等原因，也有一些房子陆陆续续拆迁了，移居到村子之外新建的楼房里。

    我想，再过一个世代，以族亲血缘为纽带的聚居，将基本不复存在。

    许多从城里返乡的人，会感叹小桥流水、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不复存在，会谈论诗意，谈论“回不到过去”的乡愁。很不好意思，我没有这种感慨。

    相较于儿时贫困的记忆，让人们富裕起来，不愁吃穿，这才是真正的诗意。今人对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的稼穑生活的向往，很多时候不过是一种过分油腻之后的矫情。田园牧歌之所以成为一种美学，往往都是经由他者的眼光，很少有身处其中的原住民，能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是一种诗意。

    在我小的时候，父亲经常吓唬我，不好好读书、考不上大学，就送你去打石头。彼时我虽小，却明白这并不纯属恫吓，举目四望，当时当下，考不上大学，除了种田，就是打石头了。

    所谓靠山吃山，靠水吃水，“打石头”其来有自。安溪有一千多座山，从山上挖石头，打磨成各式石材，经销海内外，维系了许多人的生计。所以石材厂曾经是官桥镇、龙门镇的支柱产业。一座小时候就比较熟悉的铁峰山，一度被挖得满目疮痍。

    后来，安溪县委县政府以壮士断腕的勇气和决心，在全省率先宣布高污染、高耗能的石材行业全行业退出，引进并打造了一大批现代专业园区，着力构建光电、生物科技、信息技术、高端智能制造业等产业发展新格局，铁峰山脚下的石材厂基地就转型为电商产业园。

    如今，安溪从当年福建省最大的国家级贫困县，成长为综合实力位居第63位的全国百强县。这也是我之所以没有所谓“回不到过去”的乡愁的原因所在。

    安溪湖头镇是清代名臣李光地的故乡，那里有一道名菜叫“炕蛋汤”，据称乃返乡省亲的李光地所带的厨子研发之菜品。材料普通，无非是肉沫和鸭蛋，再加上其他佐料，做出来的汤汁却甘冽清甜、香味浓郁。到了后来，它又有了一个别名叫“女婿菜”，男方到女方家相亲，如果女方满意，就端出这碗女婿汤，双方立马心领神会。

    安溪，正如这碗甘冽清甜、香味浓郁的女婿汤，以一种不事张扬、心领神会的方式，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创业人才入其怀中。

    （作者系羊城晚报编委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