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吴芝

    “新年好，新年好！”听到这洪亮的声音时，我正在厨房吃早饭。今天是新年的正月初一，谁这么早呢？

    我端着碗循声走去，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大汉正从深井埕拾级而上，走向大厅。我睁大眼睛打量着这位陌生来客，祖母赶快搬来椅子，请他入座。跟在陌生来客后面的中年人叫子岱，我认识，他就住在我们村最高的山坡上，孤苦伶仃，守着几间老房子。

    关于子岱，村民有很多的传闻，但他从不生气，每天笑哈哈的，并且很乐意助人。我觉得他今天的笑容特别灿烂，他从袋子里拿出糖果分给我们。我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纸，往嘴里塞。糖果又香又甜，有牛奶的味道。在当时的农村，甜品稀缺，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到，那种幸福感真的是无以言表。

    新年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大厅，十几个人围坐在大厅里，大声说笑，声音似乎要顶起屋顶的青瓦。说笑的内容家长里短，更多的是唠叨些陈年往事，这些对我而言显得遥远陌生。突然，陌生来客站了起来，走到大厅的后壁前，对着我祖父的遗像鞠躬，然后拿给我祖母一个红包，说:“要好好保重身体，为儿孙造福。”然后就告辞了。原来，陌生来客是大阳伯伯，和我祖父年轻时关系很好，只是他去了台湾，两人再也没有联系，这是他阔别家乡30多年后第一次回到老家。大阳伯伯回来的第二天，就到我祖父的墓地走了一圈。他们的情谊之深可见一斑。

    初一的乡村，洋溢着新年的气息。家家贴着红火的春联，飘着日常少有的食物香气，乡亲们满面春风。而这一天最亮丽的风景，是大阳伯伯带着他的儿子子岱，给我们村的每家每户送上新春的祝福，给60岁以上的每位老人发一个大红包。这在我们岚亭自然村的历史上，是第一次的。

    快到中午的时候，村中央老榕树下的学校钟声响了起来。小伙伴说，还在学校读书的都要到学校门口集中。我已经不在村里读书了，本不想去的，祖母说，还是去吧，是你大阳伯伯要和你们说话呢。我到的时候，已经有10多人了，林老师也在。林老师拉着我的手，走到大阳伯伯面前说:“这是我们村读书最厉害的，现在在县城读书。”大阳伯伯连连说:“好，好！”然后郑重地说:“一定要考上大学。”我点了点头。那天林老师和大阳伯伯讲什么，我现在基本想不起来了，但应该都是鼓励我们要好好学习，走出大山，做一个有用的人。最后，他给我们每人10元钱，并吩咐说，是给我们买书的。我们第一次拥有这么大额的零花钱，个个脸上笑得像怒放的山花。后来，我用10元钱买了一本英语词典和几本书，现在还珍藏着。

    时间总是过得很快，这是30多年前的事了，本不想写这事的。不久前，我布置学生写《那个难忘的日子》，我也下水写写，才有了这些文字。我的学生，大多数写了当下日子的快乐。我也有快乐，但我的这份快乐还有淡淡的忧伤，还有淡淡的乡愁。作为一个老师，很多时候，不知道怎样告诉学生我们的过去和我们的学生时代，因为他们难以理解。

    我最想听到的是正月初一乡村的鞭炮声，这声音里不仅仅有丰富的民俗和吃吃喝喝，还有渐行渐远的记忆，愈久弥香。